01. Mole in our Minds (Slow Shutter Speed)
- White Ornithpter
- 2023年4月24日
- 讀畢需時 7 分鐘
已更新:2023年5月17日
聽著,我現在很疲倦——
如果你要像上一個拉著我衣襟,在我耳邊喋喋不休那什麼量子力學、震子理論,腦袋有如浸泡在培養皿槽不諳世事的「實驗室小白」也好;還是那心頭裝滿了甜蜜的選票,滿嘴仁義道德、種族平等,卻沒注意自己屎尿屁都沾染資本主義臭的「慈善政治家」也好;抑或是那個挨家挨戶招攬顧客,但從談吐到穿著,裡裡外外無不發出窮的響叮噹的「外送小子」也好。
唯獨——我只求你千萬別又是那張「我是全世界最可憐、最可悲受害者的嘴臉」,向我傾訴你和這世界有什麼深仇大恨。
我不在乎你是否要明日就要舉著刀槍,付諸行動把全世界的哨兵嚮導都殺光。也不在乎你是否整日虎視眈眈窺伺著IRID公司的門扇,揚言詭訴所有瘋狂的陰謀理論。
我不在乎你的大腦,裡面填的是核廢料還是容量只有二位元,彷彿世界只存在一和零,絕對的正確與錯誤。要是有人輕輕翻擾兩下那個大腦,你的思考迴路就會不受控制的點燃火花,短路報銷——也或許我太高估你了,天啊,你真的有在思考嗎?
如果你們能正視到現在發生的一切——仇恨,是如何被煽動、鼓舞、教唆的,就會發現人心和蝴蝶是如此相似,肆意地就能被文字挑弄雙翅,輕易地就能透過言語將其捲入漩渦之中。
就如同,我現在也正玩弄著文字般,朝你們訴諸語言的力量。
如果你足夠明智,你也不該輕信他們。
聽著,我現在很疲倦——
槍林彈雨般的敲擊聲驟然停止,取而代之的,是男子含著電子煙深深的嘆息。
「能不能就消停一會,要不要看看他媽現在才幾點,你這小子。」黑暗中,有人自言自語道。
這是任何一位廢土居民都再熟悉不過,外頭飄揚著無數沙塵、微小哀鳴、和零星彈響的清晨。空氣中對流的懸浮粒子和水分子在久經烈日曝曬後,就會形成令人發暈甚至昏迷的暖風,自外埠城市東部遼闊的沙漠地帶徐徐地滲進城區內,使城內的氣溫時常處於在「有那麼一點令人想犯罪」的四十度上下。
這讓男子聯想到,據聞一天日夜溫差變化最大的時刻,也是哨嚮感知震子能量波動差幅度最劇烈的一刻。當致命的紫外線從烏雲射入沉眠的冰寒大氣中,急速升溫的粒子將帶動震子間劇烈碰撞,稍微敏感一點的哨嚮,會描述這種感覺就像某種看不見的生物朝頭顱驚聲尖叫一樣。
痛苦總是最好引起事端的導火線,無庸置疑。
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這幾日謝爾(Shir)總在臨近清晨的時刻接到上頭來的電話,以及桌邊那層層堆疊犯罪紀錄文件大幅攀升的趨勢,但卻不能開脫前幾日他訪問那無恥的遲鈍種的說詞:
「你問我為什麼要殺了他?我哪知道他就這麼出現在我面前,就像條骯髒的野狗在眼前晃盪,媽的——狗雜種不好好套好項圈,只想給他『碰碰!』兩下。我他媽在清除這社會的汙垢,在造福這社會啊,記者 ²先生。」
好吧,加上點仇恨,事情還能再糟糕到哪去呢?還有像「小心我在你們屁眼塞炸彈,狗雜種」等諸如此類不值得播報的垃圾話,構築了一起又一起沒有任何意義的爭端,而謝爾早已對其見怪不怪。
謝爾並不全然怪他們,要是你處在一個隨時都不能溫飽又飽受病毒折磨的環境裡,當一個人除了咒罵這世界卻無法抵禦世界帶來的惡意和傷害,那任何人都可能是仇恨者,是受害者、他人的加害者或是無所作為的旁觀者。
要是你滾動著當今的新聞條目,無處不是糧食危機、逐日攀升的物價、老無新意的低就業率和高犯罪率。就像多年前人們並不曾成功阻止過三戰,可想而知五十年後人們依然沒有找到解決紛爭的方法,就在死傷已經無法抓住大眾的眼光的年代,名字也僅是新聞中死亡公式中的代數。
每每提示聲和螢幕上電子郵件旁的紅點亮起時,幾乎不需要謝爾查看,他也知道今天大概又發生了什麼事,哨嚮 ³ 、仇恨、暴力、死亡——每一個都穩居十大搜尋關鍵字寶座的第一位。
(順帶一提最近的新起之秀還有IRID,這個大名鼎鼎的生技公司可是現在明日之星,會是拯救世間的英雄還是背負汙名的惡棍還不好說,一切成敗都將取決於他們何時研發好新藥,小道消息,目前網路上的投票預告是五五開。)
若不是謝爾作為一個記者,能得知事件之間的因果,不然有時他也懷疑,這些新聞究竟是不是由AI輸入關鍵字後換句話說的結果。
隨著輕煙裊裊沿著閃爍白色螢光的屏幕飄盪,謝爾又深吐了一口氣,感受著丙二醇和帶著果香的化學調味劑在他口腔的悠然漫舞,那樣輕盈的感覺很快就擴散到了五臟六腑,安撫著他數小時不曾休息的大腦。
「唉,是時候也該像真正的記者一樣做事了。」
謝爾朝他腦袋中不存在的小鼴鼠小聲碎念道,在一貫的醒神儀式完畢後,他將屏幕上那同亢奮的鼴鼠症尖叫患者 ⁴才會寫出的胡言亂語給逐一刪去。
刪除垃圾總是比創造有意義的文字輕易的多,很快地,書寫頁面又和出生嬰兒般乾淨地令人讚嘆,既沒有陰謀——也沒有死亡發生過,只待某人指尖驟響鍵盤,填上那日復一日由愚昧人們書寫的日常。
暴動?一定要的。謊言?也可以來點。欺瞞、算計、罪惡——讓我們通通都來一點。
現在是清晨五點四十八分,天色昏暗,敲擊聲再度在凌亂的辦公間裡響起,在其餘四個空蕩的座位上,僅存謝爾的名牌孤單的掛著,廉價的菸霧瀰漫於房內。
黑暗中,男子疲憊的眼睛緊盯著屏幕發出的幽光,繼續敲擊著無法吐露真心的文字。
深吸一口氣,帶有一絲灼熱的氣流填滿了她的肺腔,從眼簾滴下的汗珠使她眨了眨眼,讓她游離在外的神智稍微回來了點。
凱絲亞·貝蘭德(Kezia Bayland)這一回走得很小心,如老鼠般偷偷摸摸躡入城市的巷弄中,手裡緊端著兩個藥丸,彷彿它們是護身符般,如天鵝絨藍的兩顆藥丸就緊握在她掌心裡。
她能清楚記得它們所帶來的所有不幸和安樂:極效鎮定劑,又名swanlake(為什麼這些藥廠總喜歡取這些怪名字?),由IRID所研發,能在服用後的半小時內極大的減緩焦慮和有助於入眠,成年人一次上限服用兩顆,而長期服用則可能導致耐受性和成癮性。
在逐步踏入外埠城市深處的同時,凱絲亞覺得她該來上這麼兩顆,好讓事情的發展不要再度失控,至少不要像前幾日她第一次踏入酒吧時那樣難堪——
她還記得,她似乎朝幾位樣貌稍微不這麼失禮的陌生人問了些話,她覺得她那晚表現的應該不完全像個走投無路的無知少女,但她一開口談起任何關於藥丸或是該地情報的事兒。回答她的不是:「你他媽不是個孤兒,還是從中央城市來的狗雜種?」不然就是安靜地令人窒息的注視。
就在她的肚子都擰成一團時,是有個好心人給她指了路,接著她感覺對方的手指輕輕移到她腹部在朝下那麼點,後頸所有的寒毛便瞬間豎起。一個斯文敗類就在她耳邊輕聲細語:「噓,別說話。」然後那該死的手指又往下探了一點,又探了一點,像隻扭動的蛆蟲在她身上爬行。
她想她就是在那刻時焦慮達到頂峰,她曾一度想張口阻止,但實際上她沒有太多選擇,所以當她不受控制的嘔吐在男人臉上時,某方面可以說她衰弱的腸胃拯救了她。
緊接著男子驚慌的怒吼和附帶喜劇感的往後一摔,這下酒吧裡的視線都看向他們了,凱絲亞想這是她人生中最不具代表性被大笑聲關注的一刻,她當下可說是立即的漲紅了雙頰,逃之夭夭的同時心中發誓再也不踏入那家酒吧。
好啦,所以說這件事若要給她什麼啟發——就是大多數人其實並沒有什麼選擇,就算是嚮導也是同樣的,要是她可真有那些怪力亂神說的可以探測他人思想,那很多事情可能會變得簡單的多。
然而她沒有,所以只能亦步亦趨地踩在前人遺留下的易碎石子路上,小心自己不要走偏,不要拐進不該走的岔路,否則,有大多數的結果都是自找的。
若是事情無法控制,像是她在二十一歲時突如其來地被告知雙親雙雙離世,一個死於隧道,一個死於疾病,而他們遺留給她口袋裡錢甚至還負不起房租的時候,她能做的只有——深呼吸,來上兩顆藥丸,看看該死的能否在用盡所有錢之前找到一個能雇傭到她的人,然後不要和上份工作一樣又搞砸它。
「鳥巢公社 ¹ (TBN NEWS)」。
凱絲亞腦海浮現了她爸爸最後一封遺留給她信中提到的地點,或許那裡會接受她,一個至少有高等學歷文憑的C級嚮導,只要不是叫她吸那些公子哥拇指大般的玩意,她應該什麼都肯做。
如此一來她就能買更多的新藥,減緩焦慮、少點煩惱,保證之後的所有事情不會再度被搞砸,如果不成,她可能就要考慮販賣她的尊嚴。人們的尊嚴在現世真的值錢嗎?這真是個好問題,凱絲亞指尖滾動著僅存的兩顆藍色藥丸,不經意地這麼想道,並且猶豫著,是否該來上兩顆。
不,還不是時候——她心中默念道,幾乎細不可聞的理智驅動著她再度前進。
伴隨乾燥的風塵捲起了她褐紅色的髮絲和牽頭萬緒,拖曳著身後的長長陰影,她搖搖晃晃地步入了交錯複雜的巷弄之中,只希望這次別要再走錯了路。